一列车
这列车经停西站,一个荒凉的车站,听说这里过去是一个招手即停的车站,而现在是为了正规化所改的。
这个车站没用电子大屏幕,没有高音喇叭叫车次,只是一个工作人员拿上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车次,然后拿着喇叭叫车次,颇有一种回到上个世纪的感觉,在21世纪这个快节奏的生活中,打上了一页别样的色彩。
为了登上这趟车,人们需要穿过一道狭长的地下通道,这通道窄而低矮,水泥墙面光滑却布满斑点。墙角处,水滴沿着裂缝落下,汇成一股浅浅的泥水沿台阶边缘流过。台阶被来回走动磨得微微弧形,接近中段时,底部的几级踏面已被磨平,凹陷处积了些许灰尘。穿过通道,头顶的格栅间隙只留下一线天光,灰尘迎着光束漂浮。因为是支线,在运行的几乎都是货运火车,轨道极多,错落如同一道道生锈的脉络蜿蜒在站区四周,而仅有的一条月台,就孤零零地挤在这些铁轨之间,这里没有指示牌,只有一个木质站名牌,漆面斑驳,字迹略显模糊,地面是抹了水泥的砂石,细小的石粒常被风扬起,又落回裂缝中。几道铁轨平行延伸,枕木和钢轨之间的砂砾已被来回的车轮碾得平整,铁轨表面闪着冷光,月台边缘用黄色警示线标出,线条已被长年踩踏而暗淡。这一切充满着历史的回声,婉转而寂寥,有种久违的荒凉感,像是穿越回哪个废弃的地铁站台,又或者某段记忆深处的梦。
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哐当,这车缓缓驶入站台。它车身青绿,油漆剥落处露出底色。车窗方正,边框以黑色金属嵌装,玻璃常年蒙尘。车门以滚轮滑动开启,轮轨上留有深浅不一的铁锈痕迹。车厢与车厢之间,用橡胶缓冲带连接,带子表面出现龟裂。
站台一角,一对年轻人背着行囊站立。背包帆布编织,边角已磨损;围巾细布,边缘整齐,他们的背影与环境格格不入,却又安然自若地走在其中。我理解他们,因为我和一样,并不是因旅途所迫才来坐这趟车,而是专程体验这样一段旅途,在这个快得窒息的时代中,慢一点,再慢一点。或许正因为如此,他们走得格外沉静,不说话,也不急着上车,只是一步步地走,仿佛在聆听铁道的呼吸。他们不属于过去,却也不完全属于现在,他们是带着未来而来的人,试图从一节绿皮车厢里,理解那些沉默地支撑过这片土地的人。
有人说,这样的列车早该被淘汰了。破旧的车厢,硬木的座椅,开一段路便要咳出一口煤味。但也正是它,在那些年里,把无数山里的孩子送出了大山,把沉甸甸的麻袋、棉花、苹果和希望,一次次运向平原与城市。这不是交通工具,这是记忆的流动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边的玻璃早已模糊不清,指甲一刮就能带下一层风霜似的水汽。列车启动时,窗外一闪而过的是一座城市边缘的破败景象——那些修得一半的楼房、废弃的厂区和锈迹斑斑的水塔,像是一个城市藏不住的伤疤,被这列列车轻轻掠过,又不动声色地抹去。
窗外的景色一点一点地后退,伴随着这列车的是一列又一列银白色的高铁从远方呼啸而过,干净利落,如同划破天际的一道光痕。那是这个时代另一种方向的象征,速度、效率、技术,它承载的是另一类人的期待。而我们的绿皮车,仍靠着柴油引擎晃晃悠悠地穿过戈壁与丘陵,走着被大部分人遗忘的铁道。
这一趟车,不赶时间,也不讲成本,它只是固执地走在自己的轨迹上,像是时代缝隙里的一道余光,照见了那些仍在默默生活的人们,也照见了那对坐在窗边的年轻人。他们在看窗外的风景,风景也在看他们。他们未必知道自己肩上的重量,但这一刻,他们的沉默已经替未来作出了回应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,西部的黄昏将天地涂上一层沉静的灰橘色。远处山影绵延,似是蹲伏的大地老人,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列老火车穿行而过。它不喧哗,不炫目,却像一段历史的尾音,缓缓拉长,在风中低低回响。
我在西北乘坐如此这般的列车,纪念那条多年前由西南人民亲手建立起,但如今却废弃的老成昆铁路线